黄昏前夕去小便打了个噤噤,寒流来袭(打噤噤,丹阳方言,激楞,参考噤若寒蝉这个成语来理解),连续三日的冷雨终于停歇,抬眼望天空,浓云的缝隙里透出一缕阳光,风起云涌里带着放晴的气息。斜斜的阳光黄昏里没有一丝力量,收紧了衣服,抵御寒冷。下午大风呼啸,冷了许多,冬季真的来临了。记得小学地理老师说过,夏天是因为阳光直射,冬季是阳光斜射,所以冷暖变化季节变化。当年不算太理解,渐渐长大后明白,是单位面积里光量的减少和增多,光密度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原因。

江南的地理注定湿气重,冬天里的湿冷远超北方的干冷,看着外面的天色,突然想起曾祖母和几位老人在祠堂门前的墙根下,大约也是这个时辰,相似的天空,她们躺在脱粒后的稻草上。奄奄的太阳没有一点温暖,我冷得跺脚,到处乱窜,想起通常老屋的灶坯间相对暖和,直奔而往,然而还没到烧晚饭的时候,屋里同样也是冷。于是我蜷缩着身体,跑到了祠堂外的广场上,老人们依然半躺着,好像还是在午后的暖阳里,似乎一点没冷意,惬意地哈白谈(天南海北地聊天)。

曾祖母去逝于农历1982年的冬天,想来这一幕应该是1981年或者1980年记忆。那个寒冷的下午,冻得我像抱头逃窜的老鼠,刻骨铭心地冷。冷。对于曾祖母的记忆忽然涌现出来了。同辈人里,除了我,差不多弟弟可能还留存些记忆。记忆里曾祖母最早是住在小爷爷屋后隔墙的偏房里,门朝东,没有窗户,屋内的摆设的记忆已被时光冲得毫无印象,门口青皮的条石路是村中的一条主干道,两侧老屋耸立延伸,像是丁香般的雨巷。我的唇齿间忽然飘来了她煮过菜粥的香味,那些飘逝的岁月里,常常和小堂姑去强喝最喜欢喝那碗菜粥,曾祖母从来不曾打骂过我们。爷爷退休后不久,就把曾祖母安置到了老屋厢房的后面,比之原先黑呼呼的屋里,东边多了一扇窗户,敞亮了许多。从此曾祖母不用再单独做饭煮粥,那香喷喷的菜粥自此开始成为记忆。(多年后曾和大叔谈及此菜粥,他的回复那粥既难吃又不卫生,当时闻之愕然,和我的记忆里相去甚远。)

大姑奶奶从上海给曾祖母买来龙头拐杖,这成了弟弟最好的玩具。五分钱一包的咸瓜子,用32开报纸折叠包好,是童年最美的享受,味道远胜如今的洽洽瓜子,弟弟跟着曾祖母吃了很多,没有的时候问她要钱买,曾祖母几乎有求必应,但偶尔总有不如愿的时候。有次未能如愿,拿起她的拐杖龙头朝下像锄头一样砸向老屋门口的花岗岩台阶,龙头扶手掉落。不记得爷爷是如何责罚弟弟的,但是曾祖母是未说弟弟一句,但是瓜子总是没少吃,之后的一年弟弟吃瓜子的速度飞快,甚至不吃瓜子的时候,也会习惯性空口吐壳,吐口水。
大雪
农历82年的腊月(公历83年的1月),阴云密布,寒风呼啸,还是滴水成冰般的冷,曾祖母去逝。老屋的门前有两阶花岗石台阶,右侧砖头累起围台,小奶奶放上了冥币,点燃,劲风刮过,又飞出,用踢去,没踢中,讪笑。83岁去逝于83年,曾祖母当年绝对高寿,白喜事无人悲伤。到晚上,一大家族人都来到老屋,而屋外开始飘雪,各种丧事的准备活动,然后我冷,想要新屋。待到晚上近九点,爷爷开始洗脚,洗脚盆里倒了热水,我急切地想伸脚入水,爷爷一把抓住,说这么热你也能把脚放进去?待爷爷放入几分钟后,我试着脚后根掂入,烫得叫了起来。一边双脚冷得发麻,一边双脚又不能入水取暖,焦急中左右为难。到第二天大雪未止,积雪几近没膝,丧礼因此格外艰难,到第三日上午出丧前往墓地,我正好奇也要前往,爷爷说这么冷的天,去干吗?于是只能待在家里,抬棺入土的仪式未能得见,至今仍然觉得遗憾。

曾祖母姓甚名谁,不得而知,也没有想去问询。只知道是我们镇最前的村子叫袁洋村,相距我们村约18华里,对大众而言,步行为交通工具的清末民初,依然是相对遥远的距离。20岁左右的曾祖母嫁到我们村,从田埂里一步步走来,或者独轮车,几人成行推行或者背行的嫁妆,想必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。从未去过那个村庄,高中时去过同学的管巷村(据说管仲后裔之村,但似乎也没有管姓村民),站在村头曾看远远的看至袁洋村,相距不过里许,但也只是遥望,当年还并不知道曾祖母的娘家即是那个村庄。华夏民族传统的祖宗崇拜,其实大多数如我这般,对自己有直观的体会也仅仅上溯到祖辈,三代以往,都只是一个传说和故事。管姓的村庄,没有管姓子民,保存的村名,不过是一个传说,一个难以考证的故事。